企业为救灾提供免费服务的门槛该多高

　　4月22日，在山东省烟台市吉帝制衣有限公司，顺丰速运员工在装运防潮睡垫。当日，该市经济技术开发区李曰椿老人捐赠的防潮睡垫正式由顺丰速运免费运往四川地震灾区。CFP供图

　　芦山地震以来，社会各界用多种方式表达爱心。深圳市的王女士也向灾区捐赠物资。然而，她寄往灾区的两吨大米最终却没有寄到受灾的老乡手上。而负责快递这些大米的顺丰速运也因此被推上了风口浪尖，此次纠纷与顺丰速运针对地震灾区推出的一项免费服务有关。

　　两吨大米是怎么变成糊涂账的

　　4月21日晚，王女士在网店购买了两吨大米，打算通过顺丰速运寄到老乡手上。下单次日，她听说顺丰推出了“四川雅安震区救援物资免费寄送服务”。这鼓舞她马上又捐了一批。然而没想到的是，这两吨大米，竟然“去错了地方”。

　　网店店主李小琴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王女士订购的这批大米，总重两吨，按顺丰运费计算逾4000元。订购的时候，王女士不知道顺丰有免费政策，支付了米款和运费。

　　王女士觉得，付这个运费值得。“因为顺丰寄得最快，很正规。想尽快送达灾区。”

　　王女士指定的收件人为北京感恩公益基金会的志愿者周健，她希望通过该基金会把大米送到雅安市芦山县龙门乡五星村。周健告诉本报记者，当时该村受损比较严重，受灾群众物资匮乏。两吨大米分到这里的300多户人家，“至少可以顶个几天，撑过最困难的时候，直到政府的全部赈灾物资逐步到位。”

　　4月22日上午，李小琴把两吨大米运到顺丰速运江油分公司，途中得知顺丰可以免费向灾区邮寄救援物资，随即询问了此事。顺丰江油分公司答复称，只要是运往灾区捐赠的、不是买卖的物资都可以免费邮寄，并免了这单大米的邮费。

　　王女士得知此事后，干脆将已支付的4000多元邮费也折算成买米钱，再另加钱，又下了一份订单。第二单3吨大米，同样运往灾区。

　　这是免费政策撬动公众热情的一个良好开始。但是，此后发生的事情就有点儿“乱了”。

　　李小琴在原本寄送单上的地址写着“四川省雅安市雨城区”，备注是“到雅安市请与周健电话联系”。周健说，当地交通不便，他打算等顺丰运到后，派人去接。

　　两吨大米发出之后，顺丰给李小琴打核实电话，称其免费政策不针对个人接收，地址也不够详细，建议其送到民政局或慈善机构。李小琴解释了这单大米的用途，并明确告知了收件方的身份。经过多次协商，李小琴同意运到民政局，但她反复强调，必须由周健去取。

　　在她看来，如果顺丰非要规定收件方的地址也无所谓，只要收件人能在这个地址安全收到货物就行。

　　然而，4月23日顺丰通知李小琴的是，大米已送到雅安市民政局并被签收，但这批大米无法再送到感恩基金会了，因为“已经在民政局的仓库里，拿不出来了”。

　　在周健看来，这事儿简直让人崩溃，“明明是运给指定基金会的赈灾物资，怎么就运到了民政局的仓库，由民政局决定如何分配？”

　　他告诉记者，和政府的赈灾行为相比，民间公益组织的一大优点就是灵活、快速，这批大米就是为最急最难的那几天准备的，“为了300户人的口粮，我们天天派人守着准备接收，老百姓眼巴巴地看着，结果一粒大米也没等到！”

　　免费服务是有限定的

　　中国青年报记者登陆顺丰速运的官方网站看到，这次的免费政策并非针对所有寄往灾区的物品，而是特指救援物资。但作出区分并不容易。该公司一位工作人员表示，对客户以救援物资名义寄往灾区的邮件，他们会对收件人信息进行更加谨慎和严格的核实。

　　为此，该公司官网对救援物资免费寄送服务的收件方有具体规定：1.明确的当地政府机关。2.明确的当地慈善机构，包括：中国红十字会、中华慈善总会、壹基金、世界宣明会、慈济慈善事业基金。3.委托顺丰慈善基金会转交上述指定机构，或委托顺丰慈善基金会在震区安排领用。

　　在大量物资忙碌紧凑的运送过程中，已经无法得知，基层业务员是如何向李小琴解释这套规定的，又是如何向民政部门解释这批物资的用途的。

　　不过，一位熟悉国内公益事业规则的人士表示，按相关规定，完成物资转移后的捐赠行为不可随意撤销，如果民政局按照接收捐赠的流程接收物资并入库，“真的很难拿出来”。

　　本报记者拨打该公司的客服电话，并与其四川省和北京市的工作人员分别取得联系，但他们对免费信息的解释也不尽相同。

　　4月24日，顺丰答复本报记者：曾提出过买回同等重量的大米给寄方，寄方不同意，“或者我们把买两吨大米的钱给到寄方”。

　　事实上，这两吨大米，只是顺丰这些天来免费运输的一单业务而已。顺丰表示，地震发生后，该公司迅速在人员安全第一的前提下保证业务运转正常，4月21日经紧急沟通，发出了开通绿色通道免费寄递的公告，希望以业务优势援助震区。

　　截至23日晚，顺丰“绿色通道”累计接收业务24378票，重1334吨，运费约718万元，派发近140吨，芦山县民政局、雅安市民政局、芦山慈善总会、中华社会救助基金会、雅安慈善总会、宝兴民政局都在接收。

　　顺丰表示，随着社会大量救援物资陆续抵达，震区的运输道路等基础设施已出现拥堵和超负荷的状态，主要受捐单位的保管、派发面临极大压力，逐渐开始暂缓、暂停接收捐赠物资。为避免捐赠的最后一个环节出现积压甚至浪费，该公司将综合当地救灾物资需求信息，及时将免费寄递服务的相关要求通过官网、官微发布。

　　而最新消息显示，25日顺丰成都中转场要承接赈灾物资1300吨，所有人员外出都在帮忙中转。

　　免费是最好的慈善吗

　　当很多老百姓为免费叫好时，另一种声音正在蔓延：免费万岁，不免有罪。

　　4月22日，山东一运送药品的救援车队通过连霍高速豫陕收费处时，遭遇河南高速管理收费站的阻拦，被告知不缴纳过路费不予放行。尽管河南省高速公路方面很快解释说，救灾车辆只要提前办理相关手续就能免费通行河南高速。但骂名已起，“凭什么不免费？真让人心寒！”还有人发现，航空公司“居然在卖全价票”，感到“简直是趁火打劫”。

　　北京大学法律经济学研究中心联席主任薛兆丰反感对免费的“追捧”。在他看来，人们低估了价格系统的作用。

　　他告诉本报记者，从经济学家哈耶克的“知识在社会中的运用”这篇著名的论文里知道，价格具有“以最经济的方式传递关于稀缺性信号”的作用。即使在灾难时期，人们面临的问题也仍然是一样的——谁、在哪里、需要什么、需要多少。所以价格体系也仍然有效。比如，寄送物资到灾区，原来的商业物流系统，可能要比政府的更有效，原因是商业物流系统才是经过反复摸索、身经百战的。这个时候，应该让商业物流系统尽量按照其模式来运转。

　　但很多人的想法与此相反，觉得这个时候要逼着商业机构免费。在薛兆丰看来，“逼别人做善事等于抢劫。”“捐款的含义，是要在自己行善过程中，尊重他人的权利，尊重原有的人际关系，尊重原有的市场模式，以捍卫文明。”

　　事实上，和用市场规律来区分需求的方式相比，在免费模式下区分需求的方式更为复杂：如果说河南高速设定的是“程序门槛”，国内快递业此次大多为免费设定了“身份门槛”、“线路门槛”。

　　中国邮政推出的免费政策更具体：凡个人用户到邮局营业窗口交寄的，寄往雅安(雨城区、名山区)及下辖的荥经、汉源、石棉、天全、芦山、宝兴等6县民政局、红十字会、抗震救灾指挥办公室及慈善机构等部门的赈灾邮政包裹，一律免收邮寄费及包装用品费、封装费。赈灾包裹内件主要包括衣服、被褥、食品、药品等。

　　在顺丰速运的一位工作人员看来，“特定突发时期要求每一个人（对其免费模式）理解到位不是很现实，但这并不能说明整个运行模式存在问题。”

　　而对这些天来守在五星村苦苦等待大米的周健来说，一趟糊里糊涂的“免费”让他想到了更多：是不是当初不走免费通道，大米早就到了灾民手中？如果免费扩容了需求，但只能提供“打折”的服务，还不如不免。“一个企业能表达社会责任的最好方式就是更好地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

　　但他也认为，“顺丰的决定体现了一个企业的诚意，在紧急状态下实行免费，面临着极大的挑战，那个运输量是惊人的。”这位民间志愿者为“免费”给出了两个建议：第一，以后加强与民间慈善的接触，扩大接收范围，从而撬动更多的社会爱心；第二，等这次灾情过后，进一步完善灾害的应急预案，把“免费”的配套措施做得更好。

　　（记者 白雪 实习生 刘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