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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岛”与“孤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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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月21日抵达灾区的当晚,我就听说“宝兴县”灾情不明,通讯信号中断,道路完全阻断,救灾人员无法开进,救援无法开展。“孤岛”宝兴牵动着亿万人民的心。一时间,宝兴这个旅游手册上风光奇险、风情独具的县城成为媒体记者眼中的“焦点”。入夜后,芦山县城下起了小雨,气温下降得很快。可以想象,被困在高山峡谷深处的宝兴县的数万百姓,此时此刻正承受着怎样的伤痛、煎熬与焦灼。

  4月22日上午,去龙门乡采访,当我们的车还被堵在芦山县城外不远时便听说了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在成都军区某师张建副师长带领下,一个21人的小分队徒步长途奔袭几十公里,在地震第二天上午突进宝兴县城。尽管不清楚传回了怎样的消息,尽管只有区区21人,还是足以让众多悬着的心得到一点儿宽慰。我第一时间便想改变路线,前往宝兴。但是通往宝兴的唯一通道尚未打通,人车无法通行。我想电话采访,也苦于通讯中断,联系不上。在接下来的一天里,宝兴、张副师长、小分队在我的心中成为一个个被打上马赛克的神秘影像,时时闪回但却无法解码。

  4月23日清晨,小雨。尽管电话还是打不通,道路是否通畅也还未知,但我还是决定冒险赶往宝兴,我急于见到张副师长和他带领的小分队。车行在蜿蜒狭窄的山谷公路上,右侧是陡峭的山壁,左侧是湍急的河流,路边有不少护栏已经扭曲变形,不时可见被落石砸毁的小汽车。一辆微型面包车甚至被砸成了薄饼状,惨不忍睹。这条刚刚抢通的生命通道十分脆弱,个别路段间断放行。临近中午,才抵达宝兴县城。在青年宫广场上临时搭建的安置点里,我见到了刚从山上查探村庄灾情下来的张建副师长。张副师长身高足有一米八,古铜的面色看上去很年轻:“我们是震后第一支到达宝兴的部队。县委韩书记向我们介绍了县城的灾情,这里地形太复杂了,如果再有大的余震,县城都存在被埋掉的风险。下面的乡镇通讯中断,灾情不明。我们用县委的卫星电话及时向军师两级汇报了情况,为高层决策提供了第一手信息……”

  正说着,急促的电话铃不断响起,张副师长急着要向上级汇报梳理出来的情况。此时继续采访显然不合时宜,于是我决定先去山上看看正在执行进村入户排查任务的朱继新连长和他的战士们。师作训科周三鹏副科长带着我钻进了大山。周副科长34岁,还没有结婚,原定4月26日和相恋多年的女友去拍婚纱照,因为抗震救灾只能取消了,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推迟和女友拍婚纱照的约定了。“呵呵,想不到拍个婚纱照还真难。干脆不照了,直接扯证算了。”周副科长嗓子完全哑了,每说一句话都很困难。我问他小分队奔袭“孤岛”宝兴的情况,周副科长说自己只是跟着张副师长执行任务,没啥事迹可讲,让我多采访采访朱连长。他家里情况很“恼火”,前段时间还预支了半年工资给母亲做手术。

  宝山县城四面环山,山高林密,当地的藏族、彝族等少数民族村民习惯于定居在高山深处,而且居住分散,挨家挨户排查险情非常困难。通常要走好远的路,爬好高的山,才能见到一两户村民。此刻已是午后时分,朱连长他们还没有下来,我决定爬山去寻找他们。连绵起伏的山峦高耸入云,头顶上云雾缭绕,脚下宽阔的河水湍急地流过,满眼浓密的竹林。山好高啊,这不是在登山,简直是手脚并用往上爬。对面山体上,随处可见滑坡造成的道道伤痕。在一处平台上,周副科长不敢再让我往上爬了。一片足有几百米宽的巨大塌方横亘眼前。周副科长告诉我,上午朱连长和他的兵们就在这处塌方中寻找挖掘到一名村民的遗体。咱们就在这儿等他吧。

  等了好久,才见山上下来一队人。我抬头望去,有一个戴着中尉领章的军官,个头不高,带着眼镜,身材精瘦,不用介绍,他一定就是朱继新。朱连长见到记者显然有点意外,一时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他从迷彩服口袋里掏出半包皱皱巴巴的烟,抽出来递给我一支。我清楚地看到他的手掌上磨出了两个血泡,小臂上还有几道结痂的划痕。我从不抽烟,但朱连长递给我的这支不知牌子的烟,我毫不犹豫地点上,深深地吸了几口。

  朱连长31岁,重庆万州人,口音很重,语速很快,很多时候,我只能听懂大概的意思:4月20日下午,团里接到张副师长命令组建突击小分队,我带着大家从芦山火速出发。因为余震不断,塌方断路,情况不明,怕战士出危险,张副师长就带着周副科长和向导在前面探路。我带的18个兵都是90后,最小的战士是95年的。天眼看着黑下来了,说实话心里有点发虚。我跟战士们说,我无法给你们每个人保证,安全地把你们带回来,你们敢不敢去?不怕死的就跟我走。大家异口同声说敢。下午6点多,张副师长他们到了灵关镇后,电话命令我们徒步前进。走出七八公里便遇到了一处非常严重的塌方,整个公路都被埋起来了。有一对夫妻骑着自行车要回宝兴县城,被困住了。我让一班长负责警戒,用手电筒照着头顶的落石,战士们拉开间距,快速通过,我又和一班长和二班长回过头来分别把自行车和夫妻俩送过去。过了塌方路段后,夫妻俩骑着自行车先走了,结果在第二处塌方他们又被困住了,我们又像第一次那样把他们送过去,后来他们就干脆和我们一起行动了。

  这一路上我们遇到5处大的塌方,收容了7名被困在路上的老百姓。夜里12点左右我们到达灵关镇,和张副师长、周副科长汇合。当时灵关中学里建立了临时医疗点,伤员很多,我们帮助运送伤员,搭建帐篷,忙到21日凌晨2点多。夜里气温很低,战士们跑了一路,都累惨了,迷彩服被汗湿透了,夜风一吹,个个瑟瑟发抖。五六个人抱成一团,背靠背、胸贴胸互相取暖,刚坐下就睡着了。第二天一早我们先后搭乘了五六种老百姓的交通工具,再加上步行,上午9点50分左右到达宝兴县城,紧接着我们受领任务去邓池沟查看灾情。在青坪村发现一位腿被砸成重伤的妇女。我们砍了竹子,用背包绳做了个简易担架,把她从山上抢救下来,连同两名轻伤员一起送到了县人民医院……

  聊到家里的情况,朱连长的情绪一下子黯淡了下来:今天上午哥哥用彩信给我发来一张母亲的照片,母亲直肠癌晚期了,憔悴的病容让我心碎。4月10日是母亲60岁生日,这可能是她过的最后一个生日了,我本来想回家探亲,可是部队任务重,当时犹豫着没回去。这次出来抗震救灾,有可能见不到母亲最后一面了。母亲含辛茹苦把我们三兄弟拉扯大,还没来得及享福就……这个硬汉的眼泪在眼圈里转了转又忍了回去。说实话,今天看到妈妈的照片,我真想请假回家,但是这里的老百姓更需要我们,救灾是军人的职责。

  在灵关镇,老百姓看我们没吃没喝,把剩饭、面条和菜叶混在一起煮了煮,让我们吃了顿热乎乎的早饭。21日凌晨一点多,有老百姓来找我们,我们以为是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助,结果去了才知道,老百姓在家里熬好了粥让我们去喝。这里的老百姓很淳朴,我真切体会到什么叫军民鱼水情深啊。今天挖到被埋村民的遗体,看到家属因为失去亲人而痛哭,我心里难受得不行。吴军团长带头给遇难者家属捐款,我出来得急,没带钱,就向一班长借了160元捐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雨又下了起来,朱连长要带着战士们回去了,我也要赶回芦山县城。下山路上,朱连长的未婚妻发来了一条短信:“老公,你怎么样啦?经历了这次我感到已经离不开你了,你回来我们就去领证吧,我已经不恐婚了。”朱连长的脸上露出一丝甜蜜的微笑,这是我看到朱连长唯一的一次微笑,尽管有些内敛和压抑。

  在返回芦山的车上,我的思绪依然沉浸在张建副师长、周三鹏副科长、朱继新连长带领小分队长途奔袭、勇闯“孤岛”的传奇之中。我试图拼凑还原起一个具有时间与空间立体维度的完整的真实场景。但还原当时的场景却不是我的终极目的,我想思考,或者挖掘一下这个“孤岛”与这支“孤旅”在这场巨大灾难中的关系,好像还不只是它们之间的关系,而是其中蕴含的意义和力量。我意识到,这股力量凝聚成了我们中华民族几千年来绵延不息的精神和血脉,它足以照亮我们前行的道路,支撑起中国人美丽的梦想……

  恍惚间,车窗外出现了各种灯光,将夜色中的细雨晕染得如烟似雾。可能前方又断路了,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傅 强)

发布时间:2013年05月02日 06:31 来源:解放军报 编辑:秦越 打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