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流动窗口的“吃相”说开去

　　我的前面有两辆公交车，车身上漆着广告，一辆是“妇科”，另一辆也是“妇科”——不过属于另外一家医院。这两辆车互相挤兑着前行，车屁股上的字都很大，似乎比车子还大，所以公交车开过去时，人注意不到车，就看到那巨大的广告。后来在另一条马路，我看到另一路公交车，车身广告则是“XX泌尿科”。

　　这些医疗专科当然都是社会需要的，但这样的广告招摇过市，却让人觉得很“核突”(它在当地的方言里包含不雅、突兀的意思)，不仅冲击视觉，而且冲击心理。这方面的疾病属于“难言之隐”，普遍被视为隐私，公交车身漆着这种专攻“下三路”的医疗广告，每日在城市的通衢大街穿行，让人感觉受不了，如果被某个诗人看在眼里，可能还会悲天悯人地觉得这个社会太过“堕落”。我相信有这样观感的不只我一个人，要是我到别的城市看到这样的情形，对那个城市的感觉也好不到哪里去。

　　说到城市形象，前些年还有更不堪的。在纵向与横向两道大道某个交叉路口处的楼房上，曾经有一块非常醒目的治疗性病的广告牌，每个人从那儿经过，眼睛都不由自主会被“梅毒、淋病”牵过去，除非你故意扭转脖子，装做视而不见。有一次一位贵州的朋友来旅游，找不到路，打电话说自己就在有一块性病大广告牌的交叉路口，听得我脸上火辣辣的。那块广告牌后来撒了，我深感庆幸——即使有人迷路，我也不情愿它成为一个指路的标志，它看着就令人难受，就像有人把鼻子涂白了在街上到处晃。

　　这样的广告让我想起一个词：“吃相”。城市大马路或公交车挂这样的广告牌，不外是为了挣广告费，广东话把挣钱叫做“揾食(吃)”，这样的“吃相”实在不好看。听过一个传说，过去土匪绑架人质索取赎金，为了探清“肉票”家里是不是有钱，按照惯例就得做一条鱼给人质吃，要是狼吞虎咽吃鱼身，大概属于穷人一类，榨不出什么油水；要是津津有味嚼鱼头鱼尾，则可能是普通财主；而要是慢条斯理、挑挑拣拣只吃鱼眼睛，那一定是个大户人家，非下狠手宰不可。

　　一个人家境如何，凭“吃相”就能看出来，一个城市、一个社会其实也差不多。公交车被称为“流动的窗口”，做这种“下三路”广告，明显是饥不择食，吃相才显得这样恶形恶状，为了挣钱而把城市形象撇到一边，说明这个地方整体上还比较穷，物质和精神上都远未达到文明的程度。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倒过来，一个地方的人如果知礼节和荣辱，那么应该衣食比较足，仓廪也比较实。如果乱闯红灯，乱折花草，随便走到哪儿“吧哧”一口痰吐在地上，还有在电梯里抽烟，晚上开车开远光灯等等，这类现象要是很普遍，该地的人生活水准一定不会太高。还有一种情形，凌晨三四点钟，正与周公“亲切会见”，突然被乒乒乓乓的鞭炮声惊醒，而且一响半个多小时，第二天才知道是附近有新房入住。人们却对这种严重妨碍公众生活、影响公共环境的事习以为常，烧炮的不以为意，被惊扰的人也认为情有可原——即使烧炮的这一家入住的是豪宅，也只不过土豪罢了，从总体来说，这个地方肯定还比较贫穷。而在江阴、苏州那些发达地区，乡规民约就有这样的约束。

　　这些不文明的现象在网上经常引起吐嘈，这无疑也是一种正能量，说明很多人看不惯，这就是社会文明的群众基础。但因为人们并没有普遍过上“体面”的生活，在网上吐槽别人的人，自己并不一定会身体力行，比如反感乱丢垃圾的人在生活中却经常翻越栏杆。

　　对于有些人来说，文明只是一支手电筒，只用来照别人，却不会照自己。他们有一个榜样，唐朝的大文人韩愈，身为“司法部副部长”的他因为写了一篇《谏迎佛骨表》，得罪皇帝被发落到潮州当“州长”，到潮州不到半月就拜见大颠和尚。因此，曾国藩说韩先生是“心有所耻，行不能从”。大多数人“行不能从”的原因，往大里说，还是整体上没有“衣食足”“仓廪实”的缘故。

　　许多地方对城市发展都提出“富裕文明”的目标，富裕是文明的基础，公共秩序、精神文明都只能在物质富裕的墙脚上砌起来。文明是不可逆的，因为它融在城市的管理和大多数人的言行举止中，成为了行为习惯，就像孔子的学生子路，被砍成肉酱前还要把帽带系好；像“泰坦尼克”号沉没时的当年世界首富亚斯特四世，拒绝大副让他登上救生艇，站在甲板上点起雪茄。

　　对不文明的行为，世界上不少地方采取重罚的方式，像随地吐痰，香港要罚600港币；新加坡吐第一口痰罚1000新元，吐两口罚2000新元。须知那里都属于发达国家或地区，要是在非洲或印度，这办法恐怕就实行不了。有意思的是韩国，过去也曾采取过重罚措施，随地吐痰罚款约等于300元人民币，现在该规定已经废除，因为大家一般不会这样做了。可要是我们也这样重罚，那些习惯随地吐痰的人——比如进城的农民工、无业青年或无良老年，不知道有多少人拿得出这个钱。很多人违法又交不出罚款，最可能的结果就只能是法不责众、法律悬空。

　　所以，我虽然对这些现象看不惯，但知道心急喝不得热粥，我们毕竟还处于“吃相”甚不雅观的初级阶段，虽然文明不会水到渠成，但光靠罚款显然不能解决问题。(来源：新华网 思客 作者：梁思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