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讲要为大家介绍的是《春秋公羊传》,简称《公羊传》。
在《春秋》三传中,我们最熟悉的应该是《左传》,除了《左传》,对《春秋》经进行注解的还有两家,形成的著作一个是《公羊传》,另一个是《穀梁传》。
据《汉书·艺文志》记载,《公羊传》的作者是齐人公羊子,颜师古注释说,公羊子名高,可能生活在战国时代。但今本《公羊传》的成书,却出于汉景帝时的公羊寿和胡毋子之手。
应该说,在《春秋》三传中,最先受到汉代朝廷重视的就是《公羊传》。从汉武帝到宣帝,它大约独占官学的地位有半个世纪左右。汉武帝时,儒学初兴,《公羊传》独盛是有原因的。因为汉武帝初年,朝廷中最有权势的大臣要数武帝母亲的同母异父弟田蚡,他是战国时齐国宗室的后裔,又是竭力提倡儒学的人,所以多少要偏袒齐地的学派。《公羊传》的作者公羊高是齐人,最后把它写成的人公羊寿和胡毋子也都是齐人。当汉武帝开始举贤良方正之际,正是田蚡最显贵之时,因此,得到赏识的是董仲舒和公孙弘二人。这是因为董仲舒是公羊学派的传人,他的学说颇得汉武帝欣赏,“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政策就是他首先提出来的。
公孙弘本人也是齐人,在学术上的成就虽然不如董仲舒,但他的官运却不错,做到了丞相。公孙弘和董仲舒一样,也是学《公羊传》的。所以朝廷中最初建立《五经》博士,传授儒家经典,《春秋》就只有《公羊传》一家。朝廷中既然设了《五经》博士,被选定的学派就成了官学。士人不通《五经》,就不能得到官职,而出任官吏时,要经过策问,对这些策问的回答,又必须根据官学的学说。于是,当时大多数士人学《春秋》必然去学《公羊传》,而《左传》因为学了之后对做官没有帮助,所以除了少数有识之士,很少有人去读。甚至《左传》自汉初入藏皇家图书馆后,在社会上流传的复本很少,而藏于朝廷中的《左传》,还是战国时人用古体文字缮写的,所以叫“古文经”。在这时,流通较广的《公羊传》和《穀梁传》已普遍经汉代人用当时通行的隶书抄写过,所以称“今文经”。
这里,对于董仲舒还要多说两句,因为《公羊传》被汉武帝看重,和董仲舒的对策也是分不开的。董仲舒在回答汉武帝的策问中曾说:“臣谨案《春秋》之中,视前世已行之事,以观天人相与之际,甚可畏也。国家将有失道之败,而天乃先出灾害以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异以警惧之,尚不知变,而伤败乃至。以此见天心之仁爱人君而欲止其乱也。”意思是,我谨慎地按照《春秋》中的记载,考察前代已经做过的事情,来研究天和人相互作用的关系,情况是很可怕的呀!国家将要发生违背道德的事情,那么天就降下灾害来谴责和提醒;如果不知道醒悟,天又会生出一些怪异的事来警告;如果还不知道悔改,那么伤害和败亡就会降临。由此可以看出,天对人君是仁爱的,希望帮助人君消弥祸乱。他还说:“孔子作《春秋》,上揆之天道,下质诸人情,参之于古,考之于今。故《春秋》之所讥,灾害之所加也;《春秋》之所恶,怪异之所施也。书邦家之过,兼灾异之变,以此见人之所为,其美恶之极,乃与天地流通而往来相应。此亦言天之一端也。”意思是,孔子作《春秋》,上度量天道,下验证人情,参看于古代,考察于今时。所以《春秋》所讥讽的,就是灾害所侵犯的;《春秋》所憎恶的,就是怪异所触及的。孔子写出了国家的过失和灾异的变化,从这里可以看出人们行为的好和坏,是与天地相通并且互相感应的,这也是谈天道的一种看法。
由此看来,董仲舒宣传《春秋公羊传》,完全是为了维护汉朝的统治,正如司马迁所说:“《春秋》辨是非,故长于治人。”《汉书·艺文志》还著录有“《公羊董仲舒治狱》十六篇”。可见他的学说是借《春秋》之名来为朝廷统治服务。为了巩固汉代的统治,他甚至编造了不少荒诞迷信的灾异之说,这是我们研究董仲舒的学说和阅读《公羊传》时需要加以注意的。
东汉后期,《公羊传》的势力已经衰微。魏晋南北朝时人研究《春秋》,多学《左传》。只有北魏高允据说很喜欢《公羊传》,但也没有这方面的著作传世。
唐代以后,《公羊传》虽仍被列为应科举时可供选择的经书之一,并有徐彦为何休《春秋公羊解诂》一书作疏,但读者不多。
宋以后,士人对《公羊传》也不大重视。直到清代中叶,孔广森、刘逢禄等人,才重新关注此书。康有为在否定“古文经”时,提倡“今文经”,并对《公羊传》大加表彰。
在今天看来,《公羊传》一书仍有一定的历史地位。
首先,它对《春秋》所记的史事,基本上是逐条解释。由于《春秋》文字过于简略,人们很难了解事情的梗概,在汉初《左传》尚未广泛流传以前,人们阅读《公羊传》,毕竟可以了解不少史事。如《公羊传·隐公元年》记载了隐公和桓公的关系,并且指出了当时的继承制度是“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的制度。这种制度在我国曾流行了几千年。通过这段记载,可以帮助我们了解古代宗法制度的情况。
同一年的“郑伯克段于鄢”,其中“段”指什么人?“郑伯”为什么要对他用兵?仅读《春秋》条文,是无从知道的,而读了《公羊传》至少可以知道共叔段乃郑庄公之弟,由于母亲偏爱才引起了兄弟争位之事。《宣公六年》的“晋赵盾弑其君夷皋”,《公羊传》说明了真正杀死晋灵公的人是赵穿,以及史官将罪名加在赵盾头上的理由,我们由此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宣公十五年》“初税亩”条,《公羊传》解释了是“始履亩而税”,即破坏了井田制的收税办法。这种税制的变化,反映了社会经济制度的重要变化,是研究中国古代历史的重要史料。
此外,《公羊传》中还记载了一些《左传》等其他史书中没有的史事。如《庄公四年》记齐襄公灭纪国的事。《公羊传》写道:“纪侯大去其国。大去者何?灭也。孰灭之?齐灭之。曷为不言齐灭之?为襄公讳也。《春秋》为贤者讳。何贤乎襄公?复仇也。何仇尔?远祖也。哀公烹乎周,纪侯谮之。”根据《公羊传》之说,这位被“纪侯”谗杀的齐哀公下距襄公已有九世。据《史记·三代世表》,齐哀公与周夷王同时,还在周朝的共和元年,即公元前841年以前,年代已无可确考。此事又见于《史记·齐太公世家》:“哀公时,纪侯谮之周,周烹哀公而立其弟静,是为胡公。胡公徙都薄姑,而当周夷王之时。哀公之同母少弟山怨胡公,乃与其党率营丘人袭攻,杀胡公而自立,是为献公。”司马迁当然读过《公羊传》,他这段记载也可能就是根据《公羊传》。司马迁写史,博考典籍,是不会随便盲从的。我们再看司马贞《史记索隐》引宋忠讲到齐献公攻杀胡公之事说:“其党周马繻人将胡公于贝水杀之,而山自立也。”可见汉代人还可以见到一些有关史料,所以不能轻易怀疑《公羊传》的记载,而这种记载,也可补周史之缺。
《公羊传》不是文学作品,它对文学的影响自然远不如《左传》那么大,但其中有些文字,还是有较高的文学价值。例如《宣公六年》记晋国赵盾与晋灵公之间的矛盾,写了许多晋灵公无道的事例,其中有些情节和《左传》相同或类似,但表现手法却不一样,而且各有千秋。
文中记载晋灵公在台上以弹子打人取乐,以及因熊掌不熟而杀死掌膳之人,赵盾为此进谏之事。这件事也见于《左传·宣公二年》,情节稍有不同。我们发现,《公羊传》写赵盾发现死人及看见后的情景,更为细致。如“赫然死人也”和赵盾见后说了个“嘻”字,都很能传达出他当时的心态,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下面又记载了灵公派人行刺赵盾的事,这一段与《左传》的内容也类似而稍有出入。再往下又记灵公谋害赵盾的事,和《左传》所载情节也相似,而手法不同,有评论者认为,《公羊传》所载更为生动。最后写灵公的随从中有人出来救赵盾,此人当即《左传》中说的“灵辄”,不过《左传》写他救赵盾后就自己逃亡而去,《公羊传》则未作交代。不管怎样,这一情节显示了赵盾有恩于民众,得到了多数人的拥护。一定程度体现了“君舟民水”的思想。
《公羊传》对《春秋》的解释,自称为“传经”,即阐明孔子的意思。其实根本目的却是宣传作者的政治主张,正如学者所言,“这一些正好迎合了汉武帝政治目的的需要”。当然,迎合汉武帝的政治目的,需要作具体的分析,不能一概否定。例如《公羊传》一开始就强调“大一统”思想,这种思想适应了刚刚建立的中央集权帝国的需要,在当时有一定的积极意义。《文公十二年》对秦穆公作了表彰,并引《尚书·秦誓》中的话,肯定他能积极改过。这都是有积极意义的。《公羊传》还好言“灾异”,这当然是迷信,但这种思想也有其两面性。一方面它强调了“天意”和君权神授,是为帝王的统治辩护;另一方面,它也利用“灾异”来谏劝君主,目的是约束帝王的行为,不让帝王肆意妄为,这在皇权至上的古代社会,是十分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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