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载古代吴、越两国历史的专著,除了《吴越春秋》以外,还有《越绝书》。但《越绝书》的作者,却是一个颇有争论的话题。目前来看,有四种观点:
其一,认为是子贡所作。最早著录《越绝书》的《隋书·经籍志》《旧唐书·经籍志》《新唐书·艺文志》,均标注为“子贡撰”。从《越绝书》本身看,《越绝外传本事》《越绝篇叙外传记》两篇中也都有“子贡所作”的记述。然而,唐朝司马贞在《史记索隐》中说:“《越绝书》子贡所著,恐非也。其书多记吴越亡后土地,或后人所录。”司马贞是现今所见最早怀疑《越绝书》为子贡所撰的人。
其二,认为是伍子胥所作。《崇文总目》在记录此书时,除标明“子贡撰”外,还补充了一句:“或曰子胥。”其实,《越绝书·越绝外传本事》中也说道:“一说盖是子胥所作也。”
其三,认为是无名氏所作。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称:“《越绝书》十六卷,无撰人名氏。……”《越绝书·越绝外传本事》则说:“《越绝》谁所作?”“吴越贤者所作也。”……问曰:“作事欲以自著,今但言贤者,不言姓字,何?”曰:“是人有大雅之才,直道一国之事,不见姓名,小之辞也。……”看来,《越绝书》本身对于其作者是谁都没有定论,这也就不怪后世争论不休了。
第四,是东汉人袁康、吴平合作。明正德、嘉靖年间,一些学者根据《越绝篇叙外传记》的一段隐语断定该书的作者为会稽人袁康、吴平。这段隐语属于一种“文字游戏”,“以去为姓,得衣乃成”,就是袁字;“厥名有米,覆之以庚”,就是康字。“禹来东征,死葬其疆”,指的是会稽人。“以口为姓,承之以天”,是吴字;“楚相屈原,与之同名”,自然是平字。会稽袁康、吴平二人的名字赫然在目。
上述四种观点,都不是凭空捏造或者臆想而来。但据后人研究,每一种观点又都有站不住脚的地方,《越绝书》本身就提供了三种观点,也是一个侧面的证明。目前,被大多数学者肯定的观点是:《越绝书》非一时一人所作,原作者可能是战国时人,即所谓的“吴越贤者”,但其姓名已经不得而知;而书中也可能收入了一些子贡和伍子胥的文字;到了东汉初年,此书又经会稽人袁康、吴平整理,撰写“外传”,重新厘定,流传至今。这也许是关于《越绝书》作者的一个比较客观、完整和清晰的结论了。
《越绝书》今存十五卷,凡十九篇。其中,外传十三篇、内传四篇、内经两篇。在这十九篇中,首尾两篇犹如序跋,首篇《越绝外传本事》陈述书名、作者及“经”“传”“内”“外” 之别,阐明编纂宗旨;末篇《越绝篇叙外传记》概括前面诸篇,再次申述编纂主旨,并用隐语记录了编辑者的姓名。中间十七篇的内容,大多围绕一个人物、一个主题展开,记载吴、越两国人论治国用兵之道等,使后人能察其得失。
比如《越绝荆平王内传》详记伍子胥由楚奔吴之事,《越绝吴内传》记述了伍子胥伐楚,勾践、阖闾之间的征战,《越绝德序外传记》探讨吴、越二国成败兴亡之理。
从这些篇目和内容来看,主要是以吴、越两国夫差、勾践的争霸、兴衰为中心,涉及一系列内政和外交活动。
此外,书中还有若干篇杂记性质的文章,《越绝外传记吴地传》记述吴国的世系与吴地地理,《越绝外传记地传》记述越国的世系与越地地理,《越绝外传记宝剑》讲述越国的物产传说,《越绝外传春申君》讲述曾分封在吴越之地的春申君的事迹。
《越绝书》的叙事体例,既不同于以记载人物为中心的纪传体,也不同于逐年以事系日、以日系月、以月系时、以时系年的编年体,而和南宋袁枢所创的纪事本末体相似。可以说,纪事本末体在《越绝书》中已初露端倪。所谓纪事本末体,是以历史事件为纲的史书题材,即将重要事件分别列目,独立成篇,各篇所记史事按照时间顺序备述事件的始末。这种文体以事件为主线,突出具体事件的发展始末,简化错综复杂的历史史事,从历史的成败得失中找出规律性的认识,从而达到“鉴往知来”的目的。《越绝书》的作者在撰写此书时大概就有这个意思。
除了类似纪事本末体的写法外,《越绝书》中还有评论性的文字。典籍中的评论,在《左传》《史记》中就已经出现。《左传》在叙事中或叙事后往往以“君子曰”“君子是以曰”的形式对事件或人物进行评价。而司马迁的《史记》更创立了“太史公曰”的论断形式,其内容或阐释创作题旨,或议论统治者的得失,或评论历史人物等,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评论能够鲜明地表现作者的立场和感情,同时给后人以警示或借鉴。《越绝书》中也有论赞性质的文字或对历史事件发表看法,或对人物进行评价。如《越绝外传计倪》最后一段以“哀哉”的感叹形式发表了议论,点明夫差败亡的原因,其中还有“宜求监于前史”“居安思危,日谨一日”这样的垂范之语。
《越绝书》的价值,主要体现在“史鉴”上,这应该也是作者写此书的主要目的。
举例来说,吴越两国要争霸,首先得富国,国不富就做不到兵强,所以书中有很多地方指出君主应该如何富国,不误农时就是其中重要一项,“凡举百事,必顺天地四时,参以阴阳,用之不审,举事有殃”,并一再告诫人们,农业生产与四时季节有着密切关系,“春生之,夏长之,秋成而杀之,冬受而藏之”,因此要按照节气来耕作,确保粮食的丰收。此外,君主有道、重视人才、选贤举能也是国家走向强大的关键,书中论述吴亡越兴的原因时说:“问曰:‘吴亡而越兴,在天与,在人乎?’‘皆人也。夫差失道,越亦贤矣。’”吴王夫差败亡,并非天意,而是他放弃贤臣、处事无道的缘故,后人当以此为鉴。
又如,中国古代一直强调重农抑商、重本轻末,而本书则提出了本末并举的治国思想,提出“农伤则草木不辟,末病则货不出”,这种富国富民的经济思想,在古代社会是很难得的。
再如,要争霸,除了国富还要强兵,因此书中许多篇章都论述了强兵之道、战守之要以及战争与政治、经济、外交等的关系,以及天时、地利、人和等对战争胜负的影响,所以人们很早就注意研究这部书的军事价值与军事思想。
最后,书中的经济思想也颇有启发,这主要体现在《越绝计倪内经》《越绝外传枕中》两篇中。有学者指出,这两篇所反映出的经济思想可以看作是范蠡的经济策划,它包含循环学说、贸易思想、价格理论三个方面。经济循环学说是一种用来指导人们经济活动的商情预测,尽管当时的社会和今天有本质的不同,但其预测的方法可以为今人提供一些经验和借鉴。另外,中国的经济发展,沿海地区往往占有优势,并领先于内陆地区,今天如此,古代亦然。春秋时代处在山东半岛的齐国,“以区区之齐在海滨,通货积财,富国强兵”,齐桓公霸业由此而立。同样,地处东南沿海的越国,也因为推行通货贸易的政策,得以迅速发展。不同的地理环境,在发展经济时应该采取不同策策略和手段,这一点在先秦时期就有所体现了。
那么,既然《吴越春秋》和《越绝书》都是记载吴、越两国历史的典籍,那么它们之间有什么区别和联系呢?
首先从历史叙事的时间跨度上来说,两书对吴、越两国的世系均有述及,但就下限而言,《越绝书》至东汉光武帝建武二十八年,超过了《吴越春秋》的时间范围。
其次,从内容上说,《吴越春秋》仅限于吴、越两国的世系以及与吴越争霸有关的史实、轶闻、传说,相对而言,《越绝书》的内容更为广博。《越绝外传记吴地传》《越绝外记越地传》所记虽然以吴越争霸为中心,但其内容却主要是记载吴、越两国的地理,书中甚至还有记载“战国四公子”之一春申君的《越绝外传春申君》,记载“伍子胥兵法”的《越绝外记军气》。可以说,《越绝书》的内容涉及了上自阖闾下至东汉的与吴越之地有关系的人物、事件、地理、风俗等,有些与吴越争霸没有直接联系。
当然,由于两书都是以吴越为记述中心,在内容上势必有很多相同的地方。甚至有学者提出“赵晔《吴越春秋》,又因是书,即《越绝书》而为之,“赵晔《吴越春秋》之文,往往依傍《越绝》”。然而,由于两书的结构、体例、立意有所不同,使得作者在叙事时的繁简、侧重也不相同。《越绝书》各卷篇目内容相对独立,每篇内容完整,基本围绕一个中心事件和主题展开。但这样的结构设计也有弊端,那就是为了每篇叙事完整,全书中对重要事件重复记述的地方有不少,造成了一定的冗杂。与《越绝书》不同的是,《吴越春秋》立足于整体的叙事和情节塑造,采用以时间为主线,以吴、越两国各自的视角分别叙述史事,并对资料进行合理剪裁,使得全书简练完整、结构严谨。
第三,在思想倾向上两书是不同的。《越绝书》的第一篇《越绝外传本事》中就明确表明本书是为称颂勾践的功业而作:“以其诚在于内,威发于外,越专有其功,故曰《越绝》。”甚至书中对吴国的记述在某种程度上也都是为了衬托勾践“伐强吴,行霸诸侯”的德威。由此可见,《越绝书》是“抑吴显越”的。《吴越春秋》虽然没有直接指明立场,但我们也能从书中看出蛛丝马迹。作品以“春秋”为名,意在借鉴《春秋》的褒贬笔法,在体例设置上,以吴国为内传,以越国为外传,实际就已经表明其“尊吴抑越”的思想倾向。不同的思想倾向,是由作者的情感和价值取向决定的。
最后需要指出的是,无论是《吴越春秋》还是《越绝书》,都有“以古鉴今”“以史为鉴”的目的和作用,这是我们今天仍要重视此书、研读此书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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